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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30日,我们邀请了陶然老师来到香帅读书会,通过直播分享了《人地之间:中国增长模式下的城乡土地改革》一书的主要内容,我们整理了直播内容的精华版,分享给大家。

嘉宾介绍

陶 然

陶然教授2022年9月开始任香港中文大学(深圳)人文社科学院教授,公共政策研究部主任。他的研究专注于中国经济转型与发展的多个相关领域,包括发展经济学、制度经济学、转型与增长的政治经济学逻辑、城市化进程中的土地和户籍改革、地方治理及公共财政等。陶然教授主持过两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点项目,目前正在主持一项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并在中国户籍、土地、住房改革等领域发挥了一定的政策影响。

2002年以来,陶然教授在国内与国际知名学术期刊发表学术论文112篇,其中中文社科权威与核心期刊61篇,包括13篇权威社科期刊论文。在英文期刊的论文发表上,迄今为止已发表SSCI期刊48篇,涵盖经济学、社会学、政治学、人口学、城市研究不同领域的主流学术期刊。陶然教授2020年、2021年、2022年连续三次入选全球性信息分析公司爱思唯尔(Elsevier)发布的中国高引用学者(Chinese Highly Cited Researchers)“理论经济学”榜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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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经济增长与土地有关  

中国的增长模式是一个难度极高的经济课题,以至于不止一位经济学家讲过,谁能正确解释中国的发展,谁就能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

所以对于这样的一个复杂问题,中国的经济发展无法用一个特征就进行概括,即使是在土地开发与利用领域,也要分成几个阶段:

改革开放初期的农村“土地承包”阶段;

1994年分税制后逐步开始的“土地财政”阶段;

2008年金融危机后加杠杆的“土地金融”阶段。

中国的改革开放进程始于上世纪70年代末的农村包产到户,即实施土地承包责任制。这一制度允许农民自主在承包土地上进行生产经营,种植的粮食在上交一部分给国家和集体之后,剩余的部分都归农民自己。这极大地激发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并推动了中国农业的飞速发展。

农民有了解决温饱的能力,并有了经济余裕,也想购买商品。这为20世纪80年代的乡镇企业创造了市场。乡镇企业可以根据市场需求进行生产,不再受计划经济的束缚,为后续更深入的市场化改革提供了珍贵的经验。这就是“土地承包”阶段的具体内容。

然而,自20世纪90年代起,中国经济发生了几个重大的转变。 

第一是1992年邓小平南方谈话,明确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方向,私有企业开始崭露头角,经济产能逐渐过剩。

第二是1994年实施的分税制改革,把税收分为中央税、地方税以及中央与地方共享的税,财政权力开始从分散转向集中。 

第三是从1998年开始,按照“抓大放小”的原则,推动了企业所有制改革,国有企业向战略性产业集中,从而形成了新的经济增长模式。

这个增长模式有三个关键要素:

1. 民营企业在经济下游产业的“一类市场化竞争”。

"一类市场化竞争"的概念首先来源于经济改革带动的市场环境改善,这使得民营企业有能力在普通消费品和经济下游行业自由进行投资。这一环境也为国际资本和中国劳动力的融合以及大规模生产出口商品打开了大门。这既是中国经济增长最坚实的支撑,也是最基础的先决条件。

2. 中央和地方政府在国际、国内推动的“两层逐底式竞争”。

上世纪90年代中期,由于面临产能过剩、内需不足和经济下行压力,中央和地方政府各自采用了特殊政策,以降低制造业成本,增强中国出口产品的国际竞争力。

例如,1994年初,人民币的汇率从5.8快速贬值到8.7,同时实施了增值税出口退税,这是中央政府对外国的“逐底式竞争”政策。这些政策不仅吸引了国际制造商大规模投资中国,也激发了国内制造商朝向出口产业的生产。

另一方面,随着国有企业民营化改革的进行,地方政府从国有资产的所有者转变为经济活动的税收征收者,他们开始想尽各种办法吸引投资以增加财政收入,包括压低工业地价、降低劳动力和环保成本等等,这是地方政府在国内实施的“逐底式竞争”。这对民营企业来说是利好。

3. 国有企业在上游产业、银行在金融部门、地方政府在土地开发中的“三领域行政性垄断”。

在“双重逐底式竞争”的推动下,中国民营企业在“一类市场化竞争”中迅速崭露头角,并为国有企业、国有银行、地方政府的“三领域行政垄断”创造了条件。换言之,如果没有民营企业在下游产业创造的大量产值和就业机会,以及引发的对上游能源原材料、机械装备,资金以及商住用地的需求,国有企业在石油、电力、通信等领域的长期垄断和高利润是无法实现的。

这种增长模式的一个核心特征就是,地方政府先使用自有或借贷的资金建设开发区,利用较低的土地租金吸引企业投资,从而推动房地产等第三产业的发展,最终通过第三产业赚取利润并偿还债务,这就是第二产业对第三产业的“财政溢出效应”。

然而,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因为国家采取宽松的货币政策刺激经济,导致房地产和土地价格上涨,地方政府因此开始利用土地进行抵押贷款,建设更多、更大的开发区,这就是第三产业对第二产业的“金融溢出效应”。

因为中国经济增长模式中的三个关键元素与第二、第三产业的互动相结合,使得中国通过出口制造业和城市房地产实现了高速发展,同时形成了利用“土地财政”和“土地金融”推动地方超常规建设工业开发区和新城区基础设施的城市发展模式。

02

增长模式与土地使用制度的困境  

然而,在经济发展的过程中,通过“土地财政”和“土地金融”,地方政府会采取一种独特的策略——

为了吸引商业投资,他们会将工业用地的价格设得非常低,以扩大开发区的规模;同时,他们会将商业和住宅用地的价格设得非常高,以弥补工业用地的补贴。

这种做法产生了一系列扭曲的后果,包括房地产的结构性泡沫与过剩,土地的过度城市化和人口不完全城市化。

虽然商业和住宅用地能为地方政府带来较高土地出让金和部分税收,但这些收入大都是一次性的,一旦房屋售罄就没有了,地方政府通过垄断限量供应商住用地获得高额土地出让金以赚取更多利润。而工业用地的情况就不同了,一旦制造业企业建立,可以为地方政府提供数额不大,但相对稳定的增值税和所得税。

而且,这些制造业企业还能带动本地中高收入群体对住房和商业服务的需求,促进房地产和服务业的发展,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和收入。因此,为了吸引这些企业,地方政府只好以低价或补贴的方式吸引制造业。

另一方面,制造业主要生产可以在其他地方销售的商品。这些企业非常关注成本,如果一个地方的成本过高,他们就会选择迁移。为了吸引工业企业投资,地方政府必须提供优惠政策。而服务业则主要生产非贸易商品,只能在本地提供和消费,因此他们必须在本地拥有土地和办公场所。

这导致在工业用地上,由于制造业的竞争引发的招商引资,形成了全国性的买方市场;但在商业和住宅用地上,每个城市都形成了局部的卖方市场,地方政府可以轻易地“控制”本地的房地产和服务业企业,提高土地的出让价。结果就是工业用地和商业及住宅用地的价格差距不断拉大。 

这种土地出让模式导致的结果是城市土地使用的结构性失衡。在政府每年出让的土地中,有40%至50%被用于几乎没有利润甚至亏损的工业用地,15%至20%被用于完全依赖财政拨款的基础设施和公共事业用地,只有30%至40%的土地可以用于能带来净收益的商业和住宅用地。

商业和住宅用地的垄断供应偏低,这就是很多地方房价持续居高不下,甚至出现房地产泡沫的重要原因。

此外,这种土地出让模式还导致了一个明显的问题,那就是以居民融入城市为度量的“人口城市化”跟不上以城市空间扩张为标志的“土地城市化”,导致土地过度城市化和人口不完全城市化的矛盾。

过度土地城市化的显著标志是,城镇用地的扩张速度明显超过城市常住人口的增长速度。人口不完全城市化意味着许多城市居民并未真正融入城市生活并接受城市公共服务。

中国现行的土地制度是伴随着过去二十多年的发展模式而产生的,在带来高速增长的同时,也带来了经济、社会和环境等多方面的扭曲,现在已经到了需要进行改革的程度。

然而,强大的既得利益格局使得改革的难度非常大。

03

城乡土地改革势在必行 

中国政府的改革方向是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上发挥决定性作用:市场能够提高交易和投资的效率,它能让社会蛋糕变大之后,各方更容易公平地分享土地增值的收益。

土地制度改革面对的一个主要任务是,缓解大规模货币超发导致的房地产泡沫和债务风险,将超发的货币引导到对城乡土地资源的更有效利用上。

然而,在政府垄断土地开发的情况下,即使在某些地方房地产供不应求,某些地方遭遇萧条,也难以解决结构性的泡沫与过剩问题。换言之,要实现房地产市场的健康稳定发展,最关键的是要打破地方政府对住宅用地的垄断,使土地市场更具竞争力。

因此,城乡土地制度改革需要考虑三个方面:

首先,需要调整城市中现有的土地结构,降低工业用地的占比;其次,需要调整城市中新开发的土地的来源和结构;最后,需要确保所有人都能从土地价值升高中获益。

从这几个方面出发,对土地改革问题后续的方向就能看得更清楚:

1. 调整城市存量土地结构,降低工业用地比例并部分用于住宅开发;

2. 适度调整城市增量土地的获取方式与供地结构;

3. 逐步推动农地征收中的“留用物业安置”;

4. 适度放开建设用地进入住宅用地市场;

5. 在自愿基础上推动我国农村土地的渐进国有化改革;

6. 三类土地发展权转移和跨区市场化交易;

7. 在城市低效用地再开发中,部分工业用地转化为住宅用地;

8. “两个竞争加一个空间腾挪”推动城市更新的思路。

这些改革建议,都是在既有政策框架上的适度调整,既不是伤筋动骨的推倒重来,也不是无关痛痒的小修小补,而是希望通过激励相容的配套设计逐步实现整体利益的优化。

在改革中三个要素缺一不可:方向、突破口和力度。

改革的方向错了,就会满盘皆输;改革突破口选不准,又难以实现不同政策的协作;改革政策的力度不足,则难以扭转局面,力度过大又可能反受其害。

《人地之间:中国增长模式下的城乡土地改革》给我们的就是这样全面而务实的思维,值得我们在任何变革中学习和借鉴。

相信你对中国土地改革的所有问题,都能够在《人地之间:中国增长模式下的城乡土地改革》这本书中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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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涯

唐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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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金融学者,香帅数字经济工作室创始人,香帅的金融江湖公众号主理人,香帅的北大金融学课主理人,年度财富报告主理人,曾任北京大学金融学副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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