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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诺奖花落宏观领域

『银行与金融危机』

等到北京时间10月10日下午5点51分，终于出了结果。今天早上还在跟朋友嘟囔，千万不要是埃斯莫格鲁（Acemoglu）得奖，希望是戴蒙德（Diamond）和戴维格（Dybvig）——这两个是我非常喜欢的经济学家，我对金融危机，市场崩塌的理解就是从他们的研究开始的。除了这两位外，还有一个是没有想到的，但仔细想也在情理之中——前美联储主席伯南克（Bernanke），2008年金融危机中他以非凡的“行动的勇气”拯救了美联储的资产负债表，让美国从一场危机中浴火重生。

三位都是50年代生人，美国后婴儿潮的一代。伯南克是佐治亚州人（没错，就是郝思嘉那个州），麻省理工博士。道格拉斯·戴蒙德和菲利普·戴维格是同门，都毕业自耶鲁大学，现在分别在芝加哥大学和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任教。

这三位的得奖原因是对银行和金融危机的研究（“for research on banks and financial crises”）——时隔4年后，经济学诺奖又回到了宏观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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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行与信用危机的处理

这是后2008和后2020时代的

最重要问题

现代经济运行的核心在于“信用创造机制”，银行和整个金融体系在其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杠杆，抵押，和信贷几乎贯穿了经济体的每个细胞，也是实体经济部门和金融部门之间的纽带。

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金融立国”的美国成为全球第一大经济体，全球经济的形态越来越被金融杠杆的起起伏伏所影响。从20世纪的黄金20年代到1929年大萧条，全世界都意识到“杠杆-信用创造-信用崩塌”这个链式机制的巨大力量，可以创造，也容易毁灭。

大萧条产生的原因有很多，比如过于乐观的预期，不受约束的投机行为（20年代是经济上最自由主义的时代，监管几乎一张白纸），以及宽松的货币，让市场泡沫横生，同时技术进步，经济结构失衡，贫富分化加剧，以及货币政策都加速了泡沫的形成和破灭。但是，后来包括伯南克在内的很多学者都认为，“银行恐慌”以及银行破产造成的信贷收缩是大萧条传播成“瘟疫”的主要原因，而过于紧缩的货币政策是“挤泡沫的经济下滑”演变成“雪崩大萧条”的核心原因。

2.1 银行挤兑

银行恐慌，银行挤兑的原理是戴蒙德和戴维格的成名作。

简单说，一般情况下，很少发生所有储户同时要取出存款的情况，所以银行账上只需要留下少部分现金应付储户提现的需求即可。但一旦同时取款的需求突然来临，银行很容易会出现流动性危机。此时，银行只能尽快出售自己的资产以缓解危机。但一般火速出售的资产都有很大的折价。此外，一旦出现流动性危机，坏消息比风跑得还要快，更多的储户都会闻风上门挤兑，进而造成更大的流动性黑洞——资产甩卖、信用受损、挤兑加剧，一步步形成恶性循环，银行危机愈演愈烈，直到破产。

更麻烦的是，如果宏观经济的基本面不好，挤兑很容易传染。一家银行出了问题，其他银行的储户也会开始担心自己资金的安全，也去挤兑，出现更大规模的银行挤兑或倒闭。银行倒闭会带来连锁反应：储户家庭受重创，企业资金链断裂破产，失业率开始飙升；恐慌还会蔓延到股市、债市、房市，影响外汇、大宗商品交易等，整个市场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

这种情形并不是杜撰。在人类历史上，这种恐慌举不胜举：1929年波及整个资本主义世界的大萧条、1948年国民党政府的金圆券危机、2000年阿根廷货币危机……在这种恐慌中，轻则财富灰飞烟灭，经济一泻千里；重则社会动荡，甚至政府倒台。

这其中的逻辑并不复杂：现代经济建立在信用的基础上，而信用和“预期”密切相关。这种经济结构下的危机具有高度的传染性，所以危机也常被称作“自我实现的预言”——只要有对危机的预期，就会发生市场恐慌，甚至踩踏出逃，进而导致价格和流动性同时下降，然后危机真的来临。

终止危机的办法，就是掐断这种自我实现的预言——比如有一个具有“强信用”的个体向出现危机的金融机构注入流动性，稳定信心，像隔断瘟疫一样隔离市场恐慌，让预言无法“自我实现”。

2.2 1929年经济危机 VS 2008年次贷危机

1929年大萧条和2008年的次贷危机是两个最好的样本：

1929年10月，美国股市发生了崩盘，接着许多金融机构挤兑清盘，企业破产，全球经济大地震，进入了大萧条模式。但当时美国是奉行古典经济学理论，绝对自由市场理论占绝对上风。

所以美国政府，包括美联储都主张按兵不动，要让市场自己痊愈。结果危机愈演愈烈，到了1932年的时候，美国的股票已经下挫了近90%。30%多的银行全部破产，大量的企业倒闭，1/4的美国老百姓没有了工作。美国的危机很快就波及到了欧洲，在所有的欧洲国家中间，德国的状况是最惨的。因为它当时还背负着大量的一战的巨额赔款。雪上加霜的德国银行成批倒闭，工业生产总值下降了一半，30%多的德国工人失去了工作，开始上街游行——直接导致了国内的民粹主义盛行，希特勒纳粹政府上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

伯南克等学者都认为，美联储是有责任的，当时他们没有能够履行最后贷款人职责，对银行挤兑的反应麻木迟钝，导致银行连环倒闭，企业陷入绝境，助推了危机中多米诺骨牌的倒塌。

2007年，美国的房地产泡沫破灭，住房抵押贷款出现了大量的违约。很多金融机构跟上次一样血本无归，雷曼兄弟破产了，美林被收购了，一年之内美国的股市下挫了40%多，美国的失业率也从4.5%一下子飙升到了10%——

但这一次我们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美联储。

比如说扛住政治上的压力，协同全球的主要国家来积极救市，同时完美履行最后贷款人角色；

比如说它加大了对各个金融机构的贴现，保证各个金融机构能够正常地获得现金；

比如说为了防止货币基金的挤兑，开启了新的流动性支持计划，向银行提供贷款，然后让银行去购买货币基金，平息投资者的恐慌和出逃，等等。

近80年之后的2008年，尽管世界金融市场的复杂程度，和1929年根本不是一个概念。但是，由于各国央行的及时干预，你会发现这次危机的时间短得多，也没有出现大的社会动荡，所以造成的破坏要远远地低于1929年。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我们会发现，作为金融系统的最后贷款人，这一次全球的央行是守护住了金融市场安全的最后壁垒。

这三位的研究给予全社会的，不仅仅是重塑央行角色定位的认知，更是2008年全球以更小代价走出金融和经济危机提供了强大的理论武器，同时改进了人类社会处理金融危机的能力。所以诺贝尔经济学奖委员会主席Tore Ellingsen说：“获奖者的洞察力提高了我们避免严重危机和昂贵救助的能力”（“The laureates’ insights have improved our ability to avoid both serious crises and expensive bailouts”）。

2.3 新冠疫情后全球政策，也和这个认知密切相关

从后2008时代以来，银行-信用-杠杆-危机的研究就重新回到宏观研究的核心视角中，但能在2022年拿到诺奖，当然也有“天时”的作用。
 

2020年3月百年未遇的全球新冠大流行（COVID-19 pandemic）后，全球停摆，通缩萧条的噩梦海啸一样涌来——面对史无前例的疫情，各国央行果断采取了史无前例的放水泄洪政策，硬生生将全球经济拉出了V字。某种意义上，这也就是委员会给出这个奖项的心声——

“获奖者的洞察力提高了我们避免严重危机和昂贵救助的能力”

当然，世间没有绝对免费的午餐，2021年开始，洪水的最大副作用，通胀，出现。大宗商品问题，供应链问题，地缘政治问题，劳动力市场年龄结构问题叠加在一起，让欧美面临着40年来最剧烈，也可能最持久的通胀（目前看，到明年9月，美国CPI回到5以下的难度很大），2022年看上去风雨飘摇，现在美联储也被诟病得厉害，就像当年一样——

人类是种善忘的动物，也是种窄框架的动物。直到今天，保尔森（上次危机中的财政部长），伯南克，和盖特纳（美国经济学家、第75任美国财政部长）在电影纪录片里都被诟病成“拿着老百姓的钱救助贪婪的金融精英”的政治动物，这几位至今需要为自己辩护。

所以，在这样一个各种危机四伏，信念摇摇欲坠的时刻，诺奖委员将这个奖项颁给了伯南克，戴蒙德，和戴维格，也许，也是一种“行动的勇气吧”[1]。

毕竟，如今现在我们都是凯恩斯主义者了。

[1] 《行动的勇气》是伯南克2015年出版的书，讲述了他担任美联储（Fed）主席期间，如何顶住压力，救助市场，避免危机蔓延的经历。

附录：

Ben S. Bernanke

简历：https://www.brookings.edu/wp-content/uploads/2016/07/20170501-bernanke-cv.pdf

个人网站：https://www.brookings.edu/experts/ben-s-bernanke/

Douglas W. Diamond

简历：https://faculty.chicagobooth.edu/-/media/faculty/douglas-diamond/vita2022.pdf

个人网站：https://faculty.chicagobooth.edu/douglas-diamond

Philip H. Dybvig

简历：https://dybfin.wustl.edu/misc/vitae.html

个人网站：https://dybfin.wustl.ed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