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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日风雨如晦,杨过心有所感,当下腰悬木剑,身披敝袍,一人一雕,悄然西去,自此足迹所至,踏遍了中原江南之地 ”。
若干年后,不知道作为金庸迷的乡村教师JacK 马会不会想起《神雕侠侣》第三十二回中的这段话。
 
01
 
2018年的秋凉来得有点早。无论是民间还是庙堂,这一年都过得风雨飘摇内忧外困。这边民间心力交瘁——房价高居不下,房租节节上涨,P2P崩塌,数千万家庭被席卷洗劫,股市一片惨绿,幼儿园的虐童事件,毒疫苗事件,滴滴(顺风车)司机杀人事件......奋斗N年之后,以为已“中产”的中国百姓发现自己仍然活在剃刀边缘。那边庙堂更是忧心忡忡——经济下行,金融去杠杆运动化,中美贸易摩擦陷入僵局,各种明减实增的税费,无不让人生出国进民退的重重隐忧。
 
中国互联网行业也不太平,受限娱令的影响,今年3月中旬以来,腾讯股价下跌31.52%,市值蒸发1.4万亿港元。一贯高调正面的刘强东用奇怪的姿势闯入镜头,引发了京东的信用危机。更不要说曾经风光一时的“独角兽”们开始露出“凡胎肉身”,共享单车泡沫破灭,港股上的独角兽股价腰斩…..
 
在这么一个信用全面透支的脆弱季节,Jack马宣布了阿里的“传承计划”。无论那种形式的“退休”,其实都不那么重要。作为这个时代“企业家”的图腾,就像《阿里巴巴:马云的商业帝国》(Alibaba: The House That Jack Ma Built)的作者邓肯·克拉克(Duncan Clark)所评论的,不管他愿不愿意,(马云)他都是中国私营经济健康程度和远景的一个象征,不管他乐不乐意,他的退休都将被解读为不安或担忧。
 
网上开始出现充满中国味道的隐喻式调侃。早早“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李超人站在摩天大楼之上,俯瞰凡间,拈花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乃乘扁舟浮于江湖”的范陶朱公携美人归去的图片也配上Jack马标志性的脸,笑声夹杂着叹息声,回荡在网上。一个“普通人”的一个小动作,成了鸡汤,社论,回忆,展望,引发着数亿人的狂欢。
 
19年前的西湖湖畔,即使狂放好奇胆大如Jack马,大概也没有能想到这样一幕。仅仅19年之后,他创下的阿里巴巴会以5700亿美金的交易额成为这个星球的“第22大经济体”。他在“18罗汉”群中慷慨陈辞的一个手势,无意中敲开了一个时代。而命运向他们敞开的,是一个远比阿里巴巴山洞广袤无垠的天地。
 
普通的大学老师马云,被命运的风云交错之手推了神坛。在时代的镁光灯之下,“商人”这个中国历史上曾经排末位的职业也被推上了神坛。但这个角色,并不是天命之年的Jack马想要的天命。
 
02
 
《神雕侠侣》中,杨过海潮中练剑六载,无分寒暑。木剑刺穿之声由响转轻,又从轻而响,如此反复7次,终于挥剑之间,“欲轻则轻,欲响则响”,这才体会到剑魔独孤求败暮年时候的心境,“以此剑术,天下复有谁能与抗手?”。
 
在商人这个角色的扮演上,Jack马已经走到尽头。阿里巴巴会否超过亚马逊,马云身家是否再多一个零,也不过是招式之争罢了。是独孤九剑赢了北溟神功,还是降龙十八掌破了六脉神剑,终究只是婆娑小红尘。而Jack马不打算“自伤寂寞,埋剑穷谷,以雕为伴”,他需要一个菩提大世界。
 
“某一日风雨如晦,杨过心有所感,当下腰悬木剑,身披敝袍,一人一雕,悄然西去,自此足迹所至,踏遍了中原江南之地。”。
 
和Jack马喜欢自拟的风清扬不一样,杨过骨子里是“入世”的。在桀骜乖张的言辞举止下,杨过有颗标准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心。从这天开始,他需要完成从顶级江湖剑客到“侠之大者”的转变。
 
Jack马也一直在等这样一个时刻。
 
03
 
很多人忽略了的一点是,Jack马和阿里最擅长的不是竞技赛跑,而是创造新的赛道。仔细想一下,阿里的所有“突破/跨越”都不是大规模正面战役的胜利,而是某种新商业生态演化出新物种的结果,从淘宝天猫,到支付宝,阿里云,菜鸟闲鱼,几乎都是在中国的人迹罕至之处,生生挖出一条赛道,开辟一个竞技场,最后变成一项流行运动。
 
换句话说,阿里的成功,是触发(initiate),但不是计划(plan)和掌控(control)的结果。生态所能带来的改变,比预设的商业模式能带来的改变,不在一个数量级。当阿里成为一个庞大的商业生态之后,已经和它所处的时间和空间形成一个内生系统。这个系统的演进,从某种意义上说,已经不是一个人,甚至一个团队所能掌控,即使创世纪的上帝也一样。
 
这种宿命,说一口地道美语的中国民营企业家和浙商马云应该比谁都明白得更早。
 
合伙人制度则是这种思考下的产物。作为一个人,他无法左右一个生态的命运,但是可以留下某种理念,通过某些设置,创造某种价值观体系。即使生态有成长,繁荣,和衰落的周期,价值观与理念会通过生物个体得以延续和传承。
 
这才是永远热爱武侠,表演,气功的文艺中年男Jack马最得心应手的领域,也是一个造梦者(dreamer)最渴望的终极天命。
 
04
 
现代商业体系是一个建立在法治和制衡基层之上的系统工程。在一个缺乏这种启蒙和洗礼的文化传统中,我们的“商人”群体很难避免某种悲情的色彩,在和权力的结盟或对立中走上殊途同归的命运。
 
即使在改革开放之后的四十年,中国企业仍然是世界上股权集中度最高的经济体,中国企业家(无论是民营还是国营)也是最容易被卷入“原罪”讨论的群体。个人与集体,领袖与信众,权利与权利,都是这个群体最容易踏入的塔西佗陷阱。
 
在新技术和商业范式的浸润中,是否有一种中间道路,通过制度的安排设计,将“商人”还原拆解成“商”和“人”两个维度?
 
2017年,在比尔盖茨出走微软10年之后,现任CEO Satya Nadella在接受采访时,被问到“如果你和比尔意见不统一会发生什么情形(when you and Bill Gates disagree, what happens?)”Satya Nadella坦诚地回答,“他很清楚,现在我才是CEO。但我重视Bill的 意见,如果他不赞同,那或许应该再审视一下这个问题”。
 
作为现实主义者的Jack马仍然是合伙人团队中唯二的“永久合伙人”。而合伙人人团队始终是阿里的中枢,确保着这个生态的气质不会发生巨大改变,也维持创始人拥有足够的弹性空间。
 
而作为理想主义者的风清扬——尽管他不像性淡泊的风清扬而更像有点表演型人格的杨过。“教育,慈善,女权斗士”确实更接近一个文艺闷骚男的新战场。“之后足迹所至,踏遍中原江南之地”,以出世笔法写入世传奇。
 
纸面轻飘飘的一句道别,在现实中并不是个简单的命题。尤其在我们这样的人文商业环境中,对骨子里家国家天下的中国企业家群体来说,这可能是全新的考验甚至淬炼。70多岁的柳传志在十年中几番“退”又几次“进”,不管是有心或者是无意,总之是“到此踌躇不能去”。
 
Jack马会不会成功?也许惟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
 
无论如何,祝福他,也祝福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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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涯

唐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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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金融学者,香帅数字经济工作室创始人,香帅的金融江湖公众号主理人,香帅的北大金融学课主理人,年度财富报告主理人,曾任北京大学金融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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