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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中产阶级的梦想与焦虑
 
为了给今天的论坛《中产崛起和中国未来》做一个题解,我查了很多资料,写了很多关于中产阶级和中国经济增长的宏大命题。然而昨晚临睡前,我在浴室镜子前,看着自己疲惫又期待的脸,想着自己拼命奔跑又不断困惑的生活,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今天和大家讲一个小故事。关于一个标准中产阶级的梦想与焦虑。
 
在《双城记》中,狄更斯说,“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是智慧的时代,也是愚蠢的时代;是信仰的时代,也是怀疑的时代……我们的前途拥有一切,我们的前途一无所有。”
 
这是我对我们所处这个时代的最真实的感受。
 
2010年,我从加拿大的McGill博士毕业,幸运拿到了光华金融系的教职,开始了自己作为一名普通的“中国中产阶级”的生活。
 
我记得那年的9月,我换了IPHONE 4,但是网络并不是很流畅,看视频很卡。我每个月电话费很贵,短信费占了大半。那个时候我用飞信和SKYPE,看新浪网页。因为研究压力大,交通太堵,我的活动范围从来不超过宇宙中心五道口,绝大多数时间我坐在电脑之前,编程,写论文,看片,打游戏。
 
2011年,据说为了解决北京市的交通拥堵问题,要控制车辆,开始摇号买车。我居然幸运的第一次抽签就中了!当时的感觉就像中了六合彩。 后来......我们知道,尽管摇号又限号,但是拥堵似乎一直没有解决。我虽然拥有了车,但是很少用,幸好光华的车库很大,还不用交钱,我的车总是停在车库里。我的一个同事,和我同年开始摇号,直到去年离开北京回美国,还没有能摇到号。
 
转眼到了2012年,我发现支付宝可以用来交水电费和形形色色的生活费用,长期忘记缴费的我终于不再担心逾期了,感觉生活方便了不少。2012年下半年,我换了一个IPHONE 5, 装了一个软件叫微信,发了一张自己在理发店剪头发的照片,只有一个人点赞,是我的亲姐姐。
 
时间过的很快,2013年,北京开始了一波房价的暴动,新开的楼盘开始被疯抢。我一边在课堂上给学生讨论为什么“限购”会导致“均衡价格”上升,一边到处托熟人去摇号购房——那是我第一次发现,买房子和买白菜是完全一样的感觉。
 
那一年,是我在北京的第四个冬天,雾霾严重,特别难熬,空气里充满了刺鼻的焦油味,我开始频繁的眼睛流泪,头痛。第二年春天,我体检出了慢性鼻炎和慢性咽喉炎,医生问我“来北京多久了?”,“快四年了”,“哦,那正常”,医生平静得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进入2014年,我发现周围所有的人,包括我爸爸妈妈都装了微信。已经多年没有联系过的小学,初中同学全部从地下冒了出来。我突然发现自己的生活已经从PC端转向了移动端,除了最早的淘宝、携程外,滴滴,易到,大众点评,美团,美食到家会……除了写论文以外,我的所有社交和娱乐几乎全部漂浮在了移动互联网上。我的3G流量变得非常惊人。
 
然后我进入了各式各样的“微信群”,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 比如年轻时候读过王怜花的《古今兵器谱》,被作者迷得神魂颠倒,然后我们碰见了,比如我喜欢的年轻写手六神磊磊,我们碰见了。还有很多很多你以为隔得很遥远的人和事,你发现其实只隔着一两个微信群的距离。世界变得很辽阔,但是世界也变得很微小。
 
2015年,在做研究写论文之余,我写了很多专栏文章,然后抱着好玩的心态,上线了一个名叫“香帅的金融江湖”的公众号,说是要做“有温度有情怀”的金融学和经济学专栏。这个号很快有了不少读者。到了2016年2月份,开始有投资人找上门来,要求投资——到这个时候,我忽然隐隐有种感觉,某些事情在起变化,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在发生变化。虽然我写了很多企业案例,也不止一次在课堂上跟学生说,“移动互联网时代,我们的商业逻辑在改变”。可是,只有当这个逻辑开始真正在自己身上时,你才会感觉得那么真切,那么深切。
 
我的生活变得很辛苦但是也很有趣,一个散漫的死硬派女文青,一个做严肃学术的呆博士,被这个时代推着,走向一条充满鸡血的道路。但是我的生活也面临着很多烦恼。我头痛的毛病越来越严重,吹空调也痛,太阳晒也痛,一点点雾霾就会让我心慌气闷,嗓子又痛又痒,我终于下决心要去看病了。
 
考虑到北大拥有最好的医疗资源(北医一院到北医六院都隶属北大),我满以为我可以顺利的看上病,事实证明我还是too young and too naive了。首先是挂不上号,有天早上我8点钟到医院,发现队伍已经有200多人,只好讪讪打道回府。好在我是北大人,通过学校神通广大的领导老师,我挂上了号,开始了漫漫的检查之路。头痛成因很复杂,可能是耳鼻喉科,可能是眼科,可能是神经科,可能是内科,你需要一个个排查,每个检查都需要早上6点多起来,8点之前赶到医院,经过冗长复杂的程序,然后在诊室门口排队——绝大部分时候,排一个上午队就能和医生说上两三分钟,检查个两分钟。然后我想花钱去找“特需门诊”吧,多花个两三倍的价钱,是否能享受好点儿的待遇?很不幸,也没有解决太多问题,特需门诊也是人满为患,而且各种仪器检测是不存在特需的。和游戏里漫长打怪之路一样,你仍然需要无穷无尽的耐力、体力、和等待。检查了两个月,筋疲力尽的我没有找到任何答案,我终于决定放弃了,但是剧烈的头疼仍然以每周一次的频率侵袭着我的生活,我的鼻炎和咽喉炎也已经在灰蒙蒙的北京天空下从轻度变成了重度。
 
这就是我的生活,一个普通北大海归六年的中产之路。我所经历的,是每个人都可能经历的——最最普通的生活,衣食住行,工作,房贷,生病求医,还有机遇和挑战。我受过良好的教育,我在中国最大的城市拥有房子,车子,我拥有一份不错的职业,还能在自己热爱和擅长的领域追求梦想......我似乎拥有一切,可是为什么我却常常感到惶恐和疲惫?我需要拼命的奔跑,害怕被时代遗忘落下,即使筋疲力尽。夜深人静的时候,为什么我常常会感到一无所有?
 
2015年,超过80%的中国家庭拥有自己的住房,31%的家庭拥有私家汽车,这一年高考升学率达到74.3%, 超过1亿的中国人出境旅游,消费超过1.5万亿人民币。日本电饭锅和马桶盖,韩国化妆品,新西兰奶粉……像潮水一样的涌入中国的寻常百姓家。
 
2016年,房地产价格一飞冲天,人民币不断贬值,中产们急急的要做海外资产配置。无数的医闹事件,杀医事件,适龄人口的不孕不育率急速上升,城市年轻人的生育意愿在不断下降——房贷的压力,职场的压力,环境的压力,父母开始老去的压力接踵而来。  
 
活着挺美好,可是活着也真不容易。我们的焦虑与梦想一样多。
 
毋庸置疑,我们遭遇了最好的时代。技术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模式和商业逻辑。在这个网状结构、相互联系的时代。任何个人,企业都拥有了强大的触达他人的能力,为所有人的职业和生活打开了一扇充满想象力的窗。
 
但毋庸置疑,我们也遭遇了最困惑的年代。高速增长后留下遍地狼藉。财富的累积造就了一个庞大却脆弱的中国“中产阶级”。健康和教育,折射出这个时代最深的焦虑。收获与失去,在焦虑中前行——这是正在崛起的中产阶级的画像,如何才能消解当前社会的焦躁不安,让中产阶级从容地拥有健康的生活和富足的精神?这也是今天我们论坛的主题,也是下面两场思想交锋想要探讨的话题。
 
很多年前,郑智化在一首叫《中产阶级》的歌里唱到,
 
“我的包袱很重,我的肩膀很痛。我扛着面子流浪在人群之中。我的眼光很高,我的力量很小,我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偷偷跌倒”。
 
以这首歌送给你们,现在的,未来的,正在焦虑的,也正在前行的中产阶级。
 
(本文根据唐涯在2016年12月10日北大光华新年论坛分论坛“中产崛起与中国未来”上的现场演讲记录整理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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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涯

唐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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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金融学者,香帅数字经济工作室创始人,香帅的金融江湖公众号主理人,香帅的北大金融学课主理人,年度财富报告主理人,曾任北京大学金融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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