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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上午和一个朋友聊天。这是个创业十年的80后,在一个几乎没有人想到的行业——停车行业里做出一片蓝海。从最简单机械的停车场管理走向智能化停车,网上支付,停车费的资产证券化,城市停车场的PPP模式,甚至衍生出系列意想不到的商业模式。在哀鸿遍野的2014年和2015年,这个企业依靠着前十年深耕行业的笨功夫,和互联网技术,网上支付,和金融资本突然(或者说是必然地)相遇了,擦出了火花。

我问:“对宏观经济的直观感受是什么?”年轻的CEO犹豫了一下,“我是搞服务行业的,只能从我们这个小行业的角度看,车越来越多,越来越高端,要求越来越高,停车越来越成为城市设施配套的问题,所以我们一直感到经济的温度很高,而且越来越高。”

实际上,中国目前最深切的痛苦是萧条下沉的传统经济。从2015年开始,中国经济去意徘徊。去产能,去杠杆的呼声不绝于耳。小人物的命运是时代大潮的反射。武钢人生活的起落,双鸭煤矿人的挣扎呼号背后,是传统的钢铁、煤、水泥、建材、制造行业全面陷入泥沼的困境。

而另一面,尽管很多曾创造了“中国制造”奇迹的厂商们度日如年,挣扎求生,但是和互联网技术,社交网络联系在一起消费端却持续升温,淘宝京东,携程去哪儿、滴滴快的,年轻人甚至开始为内容买单——目前最红的网红Papi酱一次视频的打赏金额就上万。这种蓬勃的力量已经下沉到三四线城市,而大城市里火热的“创业创新”也大多集中在这个维度。你若到中关村大街走一圈,估计打了鸡血的人儿们是不会感受到老经济指标的萧瑟寒意的。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也被这所谓的“新经济”弄得眼花缭乱。定下心来,和真正在市场上摸爬滚打的企业家聊聊,才感到在形形色色的你方唱罢我登场之后,如今中国这么火热的“新经济”背后的逻辑其实并不复杂。

第一个,叫技术进步。(移动)互联网在技术上的突破和应用,使得人们“交互”的成本(比如searching和matching cost)迅速降低。传统的劳动密集型和对地域依赖最大的服务业因此受益最多,业态融合过程中又产生新的服务行业。

而对于大部分制造业来说,这是个喜忧参半的消息。回想起前一段时间和一家大机械设备制造商CEO的谈话,大意是部分企业如果能熬过寒冬,果断产业升级,转型智能制造或者另辟蹊径,能实现凤凰涅槃,反之,则接受经济和产业生命周期的宿命,退出市场(这也是无可奈何花落去的现实罢了)。

第二个,叫城市化。从全球和本国前三十多年的经验看,经济增长其实就是城市化的进程,也就是劳动力从低附加值的农业(第一产业)向高附加值的公业(第二产业)转移,继而向服务业(第三产业)转移的过程。今天的中国(城市化率在54%左右,人均收入在8000美金左右)所面临的正是“城市化”的深化——这个“深化”既包括城市化率的扩大,更包括城市化进程中产业转移,也就是服务业的升级换代。这个宏观的大背景,又恰逢了技术以几何级数进步的年代,则产生了氢气+氧气一样奇妙的剧烈化学反应。(刚看到一则新闻,零售额从0到3万亿,沃尔玛用了54年,而伴随着中国经济增长一路而来的阿里巴巴,用了13年 –“中国城市化”和“世界技术进步”的背景下,才有这样的神奇故事)

剥开被过度装饰的“创新”、“情怀”和“梦想”,这就是新经济的根源,也是中国偌大一片海洋里所感受到的剧烈的冷热不均的根源。

和这个朋友谈话结束后,我有茅塞顿开的感觉。午饭后赶回办公室和博士生讨论论文,随口和她讲起了关于这段谈话引出的思考。和往常一样,我们公号的小编辑李远远(艺名李猹猹,北京大学经济学院四年级的本科生)安静地坐在桌前看书写字。到了夜里12点钟,手机一响,猹猹自己的公众号推送了一篇《焉得同此凉热》的小文章,挑剔的我竟然一口气读完了。

在懵懵懂懂的看世界中,这个刚满20岁的女孩子从个人生活的细碎片段入手,以远超过她年龄的文笔和深度写下她的思考。她在从两代人的选择冲突上所体会到中国经济冰火两重天中的结构转型。也许不一定是对的,但一定是最真诚的。她和他/她们的坚持,她和他/她们的脚踏土地,仰望星空……让我不禁对未来有了乐观的期待。


90后眼里的中国经济之一丨焉得同此凉热

文/李猹猹

我的朋友圈里就有一个复杂、分裂的中国,或者说,中国日益向年轻的我们呈现出它复杂的面目。这段时间,有人在刷十三五政府工作报告,有人在转发王五四老师关于某事件的评价,有人在评价在天安门跑步的扎克伯格。他们彼此可能素未谋面,可能有千丝万缕却彼此不曾觉察的联系,但迷失的人会再度相逢,该遇见的人总会遇见。

这是我们双脚站立的中国,尽管如此,这也只是我们看到的世界的一隅。要把根深深地扎进泥土里,才能有向上生长的勇气和毅力。中国经济是一片数据的蓝海,但在不同的地方测温得到的温度截然不同,并不是环球同此凉热。相同的是,只要睁眼看待,每个人都有切肤之感,难以跳出局外。

经济体本身就是一半水深,一半火热。经济结构性失调何止于劳动力结构失调?

寒假返家,不好和亲友谈论2015年股市和P2P,因为听说不少人都成为被收割的韭菜,为经济体的每一次过山车结结实实的买单。沿路的见闻是三四线城市房地产楼盘前门可罗雀,房价不升反降;而与此同时新闻里一线城市的房价正在节节攀升。按照售租比=售价/年租金(类似股市的市盈率P/E)计算,目前各大城市基本位于30~50倍(年),而国际标准30倍则可能存在泡沫(中国的房地产价格是个奇异却理性的存在,容后讨论)。然而即便可能有泡沫,资源(e.g., 教育资源和医疗资源)在大城市的高度集中却让平凡的人没有勇气置身事外。

我们这一代离乡的年轻孩子处境尴尬,大多要面对回不去的故乡,扎根不下来的北上广。我今年大四,站在人生的另一个选择节点上,更加觉得故乡和北京是两个世界,有两种不同的发展步调。我的发小已经找到铁饭碗并且订婚,用同学戏谑的话说“前半生的奠基工作已经打好”,十年、二十年安安稳稳在望;而我的大学同学,和我自己,看不清三年、五年、十年以后的局面。

这种不确定性曾让我的父母非常焦虑,他们无比担心,前二十年规划好的人生蓝图会在一朝脱轨。有一度我在实习和英语考试间焦头烂额,父母的压力和频频干预让我更加焦虑。但即便是尘埃落定之后,我和父母在一些小事上还是不断地产生分歧。

后来我发现我并不是一个人,大概我们这代人(我狭窄的经验更多局限在清北人),都要面临独立选择和父母意愿之间的挣扎。父母对子女的过高要求限制了子女的职业选择:既要出人头地,又要安安稳稳,而这种困境从某种意义上,这篇文章指出,是“迈不过的中产阶级”的困境。

清北生的父母大多是享受过教育红利,深知教育重要性的高知人群。但清北人和父母的冲突真的是中国中产阶级的困境么?

真正意义上的中国式中产阶级,焦虑普遍是移民焦虑,移民焦虑可以顺带解决子女教育焦虑和养老焦虑,子女教育和其他两件事绝对是很有关系的。如果真的要按照文中所做的阶层划分,生怕行差踏错的路径焦虑更适合归类为知识分子阶层和小资产阶级的焦虑,但这个划分和其他的标签一样,没什么意义。

我们和父母在职业选择和价值观上的冲突背后实质是时代变了,经济发展的驱动因素也在改变。实体经济的差和“新经济”的兴旺本身就是一种冲突,这种冲突的严重程度才是与父辈冲突的本质结果。父辈成长的年代是只要下海就有收获的改革红利期,当前的实体经济并非如此,转轨红利才是首要的。一线城市和二三线城市经济有明显结构化差异和步调、速度差异。

广阔的神州大地上,我们父辈经历的实体经济中相当一部分国企,尤其是重化工国企面临较大“去产能”压力。基础大宗材料价格极低,钢铁行业奄奄一息,传统石油行业全面萧条——大庆、延长等传统油田几乎是节节败退,武钢重钢重组刻不容缓。这些都曾经是共和国机体上老大哥一样的行业领头羊,如今却自身难保,连带着大学生的招工也陷入困境。

民企中问题相对突出的是固定资产占比大、员工多的中型企业(据祝宝良的调研,江浙沿海地区的产值标准约在1-5亿间,中西部地区、北部地区约为5000万-1亿) ,这部分企业转型困难,外加融资难、融资贵,面临极大破产风险。小微企业和个体户对盘活经济、解决就业起到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但也存在非正规渠道(P2P)带来的金融风险,实际存续周期非常短(西南财经大学甘犁调研)。同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银行业和地产业也面临着崭新的开局或洗牌。

我们这一代,则生存在神州大地“新生经济”的B面。中国的基本面不太好,但相对全球经济仍是欣欣向荣。银行业的全球性大洗牌并没有影响到二级市场的高端服务业;纸媒的衰落与新媒体的井喷此消彼长。“万众创业万众创新”的大手一挥,一大批基础设施建设和产业园带动了一大批需要落地的项目,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一批“新经济”概念比如TMT、VR已经在风口浪尖上,这部分新兴产业主要集中在北上广。VC行业的热钱烧得程度有多快,不是传统行业可以想象,Papi酱只是其中一朵独特的浪花。就在北大的创业圈里,就有不少“信息不对称套利”型创业(自主招生、校园社交APP这种热点概念),也能一路从天使轮融资到A轮B轮。但大多数风口,还是在金融服务业和传统工业结合的转型点上。不少“新经济”受益者已经收割到了第一批红利,感受不到实体的差。是有一批人目睹的是不成熟市场中欣欣向荣的一部分,圈子里都是直接投资(比如VC和股权投资);周围的人也没有受损,房价涨、油价暴跌并没有太切身的损伤。

但对我们的父母而言,这一切发生得还太快,大多数人已经跟不上了。倘若没有选择和闯荡的能力,稳定和铁饭碗就是退而求其次最好的选择。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并不是真的把自己的脸面、社会地位看得比孩子的前途更重要,而是当改变就在眼前,焦虑和迷茫自然而然地浮现。这是真正的屁股决定脑袋,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被时代撇下,首先是经济上被时代撇下。我们应该做的,是拍拍他们的肩膀,亲手接过他们的重担,把时代的温度传递过去,联通过去,寻觅未来。

我们这一代人是彼此不同又极为相似的,但并不是鸡汤文里“不接地气”的迷茫、困惑和忧伤。不谈论结结实实的气象环境、大潮,努力、生长和个人选择就无从立足。

我反倒想恳请不是父母减少对子女的干预,安心养老;而是新兴的人往前走的时候,等一等父母,耐心解释一下。独立不需要反对来证明,因为我们也是会老的。我想,我们别忘了,父母开始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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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涯

唐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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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金融学者,香帅数字经济工作室创始人,香帅的金融江湖公众号主理人,香帅的北大金融学课主理人,年度财富报告主理人,曾任北京大学金融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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