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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刷到虎嗅的一篇文章《体面的中产家庭,正在杀死自己的孩子》,标题让人心惊。 

点开一看,是一部电影的简介,说是有一个香港中产家庭,父亲是受人尊敬且收入丰厚的律师,母亲是全职太太,两个儿子,住在大房子里,每年都有出国旅行计划,一切都让人羡慕。然而,大儿子因为成绩一直考不进班上前25名,在10岁的时候因为不堪父亲的“侮辱式教育”,跳楼了。整个家庭在这个事件之后几乎破碎了。 

“东亚中产父母”也因此成了这篇文章口诛笔伐的对象。作者说,“你以为的爱,或许是一种毁灭”“这个外人看上去幸福、温暖,向上的家,身处其中的人,无一不在坠落,甚至毁灭。”

如果是三年以前,我可能会加入作者的阵营,觉得这位爸爸确实不可饶恕,孩子活得开心就好,何必要把自己的思想强加给孩子呢?但是,随着家里的娃慢慢长大,上幼儿园,我不禁自嘲,原来过去崇尚“佛系养娃”的我也会忍不住帮孩子规划未来,时不时和他爸讨论20年后的经济形势,担忧到时他是否能找到稳定的工作,未来是否能维持目前家庭的生活水平,他的智商会不会“均值回归”,阶级跌落......

所以说实话,如今的我,对电影中这个爸爸的行为动机,是理解的。

和这位爸爸类似,我也是从十八线小县城一步步攀爬上来的,靠着“小镇做题家”的勤奋,一个人单枪匹马,勉强挤进了中产群体。虽然嘴里经常说着“鸡娃太卷了,没啥用,还是靠孩子自己”,但我其实骨子里还是信奉“只要努力就能改变命运”,毕竟我就是靠着努力这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相信这也是目前北上广深大部分中产的想法——

“这条路我走过,所以想要让自己的孩子也照着这条路走,从而获得相对稳定安逸的生活,有什么不对呢?”

这个时候肯定会有人会说,“孩子的人生是旷野,而不是轨道”。人生不是只有考学这一条路可以走,也不是只有工作和升职加薪,孩子们应该自己去探索自己的生命,去享受生活。

但问题是,对我这样一个“小镇做题家”来说,想要确保孩子未来能够维持在中产阶级,维持目前的生活水准,我能为他想到最安全的路就是——至少考上985,然后出国深造读博士,如果可以,最好就是读我这个专业,然后留在高校当老师。因为我自己就在高校工作,对这条“轨道”非常熟悉,走好这条路需要用到的技能和资源,我可以都教给我的孩子。走这条路,孩子未来的确定性很高。

每次这么YY的时候,他爸都觉得我太武断,万一孩子不喜欢做科研怎么办,万一他不喜欢经管专业怎么办......我觉得有道理,但是我问他,你有啥更好的规划么?孩子他爸也说不上来。确实,我们这个小家庭除了在教育这个方面有点资源和优势以外,真的没有太多东西可以传给孩子。

和富裕阶层的家庭不一样,他们不仅可以把资产直接传给孩子,还可以创建信托基金,给孩子未来的生活质量托底。但我们还没有那个财力,可能最多能帮孩子买套房就不错了,他自己的生活费还是得自己赚。

这也是我们中产阶级为什么最为焦虑的原因,因为除了在考学、教育方面的经验,真的没啥可以传承的。万一他上不了好大学,进不了好单位,要去其他领域发展,我们几乎两眼一抹黑,只能任其自我发育。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有点焦虑,但对比现在有些鸡娃得快要疯魔的现象,我还是理智很多。

作为一个经济学出身的博士,我知道做决策的时候,除了需要考虑确定性以外,还需要考虑一个问题,预期收益。对于我们这类中产阶级来说,虽然孩子考学这条路的确定性看起来比较高,看起来可控,但是,当年我们通过考学获得的收益,我们的孩子确定就能够获得吗?这需要打一个很大的问号。

这两年,我最头疼的事情就是帮硕士生规划就业去向。我有一个硕士生特别优秀,明年要毕业了,想走选调生进体制内,我问她是考重庆的公务员么?她小声说,“老师,我如果考重庆的公务员,大概率是要去下面的区县(也就是我们理解的县城),如果要留在重庆市区至少要考进前50名,太难了。即使考进了,还有好多北大清华的学生和我们PK。我不是不想留重庆,是实在太难。”听完我哑然了,现在连一个985大学的硕士想留在本地当公务员都这么难。

类似的例子大家这两年见到的肯定不少。这些都折射出一个现实,国内传统教育的回报率在不断下降。我也会经常问自己,如果我的孩子寒窗苦读,考上了985,也成功读了研,最后却发现找一份合适的工作还是很难,怎么办?这也是很有可能的。

硬币的这一面是985大学生找不到工作,但硬币的另一面却是:有很多职业的收入比想象中要高,学历门槛却并不高。例如小区里的宠物医生、医美顾问、美发店的金牌Tony、美妆师、装修设计师、滑雪教练......通过聊天我发现,他们的收入很多都不比当地公务员差,靠着自己的技能,工作的稳定性也还不错。

随着这样的例子看得越来越多,我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也松了下来,假使孩子未来真的成绩不佳,考不上名牌学校,找一门靠得住的手艺不断精进,或许也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而且,最近我和几位朋友讨论的结论是:孩子的学历或许已经不是保证人生的下限,真正的技能才是。而技能的培养,不是靠“鸡”出来的,更多需要孩子不断的探索和积累,发挥他们本身的自驱力和兴趣。

在失业率这么高的现在,其实没有一份光靠学历就能维持的工作,每个人都要不断学习新的技能,保持“市场价值”,才是真正的“安全”。我们可以鸡孩子到十八岁,但他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自己走。

所以,我也不断告诉自己,给孩子做规划还是得用动态的眼光去看问题。

我们这代以及上一代的“小镇做题家",背后大多都有望子成龙的父母——短期内,人类总是高估自己“逆天改命”的能力,总会下意识忽略这代“龙凤”蹁跹的背后,其实是中国巨大的人口基数在40年超高经济增长提供的无数机会。

我也想起耶鲁大学和西北大学的两位经济学家写的一本书——《爱,金钱和养育方式》(《Love,Money&Parenting》)。他们的结论是,“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选择哪一种教育方式,其实并不是父母自己的选择,而是有着深刻的社会历史原因”“影响教育方式的经济学原理,主要还是投入产出比。”

换句话说,教育逆天改命的超高回报率也许才是这几代中国家长“鸡娃”的真正根源,但中国过去40年的经济上行才是教育超高回报率的土壤。

所以,我也在猜测,当教育的超高回报率越来越成为镜花水月的时候,人们会不会逐渐地用脚投票,做出新的选择呢?

(主笔 / 江雁)

香帅团队研究员

李江雁,90后,重庆大学经济与工商管理学院副教授,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金融学学士、管理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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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涯

唐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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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金融学者,香帅数字经济工作室创始人,香帅的金融江湖公众号主理人,香帅的北大金融学课主理人,年度财富报告主理人,曾任北京大学金融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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